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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但他仍要这么做,他深深警惕并且不掩饰任何怀疑,他故意如此只为宣示默苍离不配拥有他的信任。而默苍离确实被刺痛。他把脸埋在上官鸿信胸口,用自己喉间的伤疤长久叹息。

冥医偶尔会来。他怀有对默苍离安危的关心,怕某日上官鸿信怒气上头,将某人活埋了。他背着药箱亮了通行腰牌自顾自地走,来到学宫附近只觉生疏。

树呢?

他见到上官鸿信时问道。

铲了。上官鸿信说。太碍眼。

冥医便不说话了。他看着君王气势冷冽的侧脸,绞尽脑汁想说些话来劝慰。然而医者不能医心。

鸿信···

这称呼在默苍离失语之后再无人叫。上官鸿信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手下好好招待冥医。说罢便回转宫廷,午后还有政务要处理。

夏日炎炎,冰盘内承的冰块不一会儿融化成水,侍女掀开竹帘叫人来换。上官鸿信支着额,漫不经心地批阅。若是被策天凤看见了,必然要被教训一顿。但默苍离不是策天凤,策天凤已死,正是用梧桐木打的棺椁,葬在羽国地下。如今学宫种了竹,翠绿如瀑,一到夏日绿意便浓烈欲滴,谁曾想从前那里凤栖梧桐。

默苍离朝冥医伸出手,冥医犹豫良久,才将一只白色小瓶放进他掌心。默苍离倒出瓶中物,仅是一粒平平无奇的白色药丸,散发着草药的苦味。

他吞下那颗药。

冥医吸了吸鼻子,又往小瓶里装了些补气益血的药丸。默苍离朝他颌首,他便将小瓶留在桌上。

我走啦。他收拾药箱站起来,走到门口却又回头。

苍离啊,你真的···

那么想死吗?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太阳很大,冥医热得满头汗水。汗水流进眼里酸涩不已,好像一场风波的余震。

冥医走后默苍离渐渐衰弱下去。过程很缓慢,毒素一点一滴侵入肺腑,他身体本就不好,时节又过冬,看起来只像是重病之人熬不住严寒。上官鸿信这次没请冥医,他给神蛊温皇发了请柬邀他做客。

神蛊温皇切过默苍离的脉,若有所思。他摇摇手中的羽毛扇,说毒入心肺,无药可救。

上官鸿信竟有种轻松之感。

冥医医术真是高超。他对神蛊温皇说。神蛊温皇微微一惊,似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以扇掩面付之一笑。

温皇临走时还是留了方子,煎不煎药是上官鸿信的事,他烦不着。于是学宫内的侍女日间便多一件事,阆院间终日萦绕着药香。侍女是极聪明的,雁王只让她煎药,没让她盯着谁喝下去。她也知道自己是没法让学宫里的这位主子喝药的。于是每日老老实实煎药,晾凉了放在桌上,谁喝下谁倒掉与她何干。

上官鸿信也不管,他仍照常到学宫来过夜。默苍离依然抬手环住他,但使不上力气,很快就滑落下来。上官鸿信便笑,重新拉着他的手臂缠绕上去,就像以前一样。默苍离在黑暗中忽而感到一种可怖的心绪,他对此竟当真有所怀恋。他对上官鸿信从来不是虚情假意。

但现在上官鸿信在同他虚情假意。默苍离将死,上官鸿信随意施与廉价的情感,他不肯用真实面目面对他,宁可拿出一个旧日的幻影。

鸿信···

他在心里念道,依然发不出声音。他早已剥夺自己解释的权力。为罪孽、为欺骗,他只能缄口不语。

老师。上官鸿信在他耳边说。

你不能说话真是···太好了。

如果你真的叫我鸿信,或许我会动摇。

他给默苍离汗湿的身体盖上被子,手指抚过他额上碎发。

不知道老师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位亲王送了我一只翠鸟。你跟我说,那是不语鸟。不语鸟是不会唱歌的。

他将手指放在默苍离唇上,指腹上还残留着鸟喙啄出的伤口。

你说对了。老师,你永远是对的。

说完他便穿衣离开。默苍离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双目疲倦,随后在逐渐冷却的床褥上昏昏入睡。

他喝药了吗?上官鸿信向侍女询问。

回禀陛下,他有时喝有时不喝。

简直像是在控制着什么速度一样。侍女想。

她扇着手里的小扇,催旺了火。

如果陛下要来,那天的药是一定会喝的。

上官鸿信点点头,他想如果默苍离不喝,恐怕当日连眼睛都睁不开。

侍女将漆黑的药汁倒出来,盛在药盅里,盖上盖子用冷水过了一遍,确定药汁温度适中,才用盘子端了盛进去。

大人?

默苍离披着狐裘坐在暖炉边,玉琢冰雕一样,快被暖化。他应了一声,长睫垂下,倦怠得很。侍女把盘子放在桌上退出去。上官鸿信把药碗端到默苍离唇边,默苍离醒过来,见是上官鸿信便闭了口。这几日羽国政务繁忙,默苍离本想无声无息地去,可他却又来。还以为他再不会来的。

老师,喝药。

默苍离摇头,或许这是他一生中摇头时间最长的一次。

上官鸿信坐到他对面。默苍离琉璃色的双目望着他,说与我对弈一局。

他当时凭着这一局被选中,如今也要凭着这一局来终结了吗?

上官鸿信放下药碗,他捻起一枚棋子。满盘棋子都随他的情绪而振动,它们本就是断云石。棋子在他掌中凝为一柄匕首,刀光似雪。

默苍离放下棋子,喉间伤痕微微痕痒。

上官鸿信只是冷笑。

默苍离微微蹙眉。

上官鸿信伸出左腕,让雪片般的锋刃吻上青色的经络,鲜血瀑布一样爆开,棋子在湿滑的棋盘上游窜。默苍离突然动起来,棋盘“哗”的一声掉到地上,棋子与血液一同飞溅。他紧紧捂住上官鸿信的伤口,双手满是腥甜的血。

大人?侍女在门口探问。

药碗里溅落上官鸿信的鲜血,触目惊心的红漂浮在漆黑的药汁中,碗壁凝着未干的血珠。

血液是滚烫的。默苍离从未有如此真切的触感。他想呵斥上官鸿信、他想夺下匕首,但事实是他被庞然的怒意钉在原地。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在他胸中翻腾,几乎冲破这具皮囊。

他怎可寻死!策天凤没有杀死的人竟要去寻死。谁给他的资格。

上官鸿信不再有其他动作,他盯着默苍离,双眸是熔化的黄金,他逼迫一个选择。

默苍离双唇隐隐颤动,他感到荒谬可笑,但他竟想不出一句冷嘲。

上官鸿信看着他,不发一语。

他还在流血。

既不包扎,也不运功,他挥不开默苍离,便在手臂上方重刻下一刀。

血液溅在默苍离脸上。他眼里一片血雾。

“鸿信!”

原来不语鸟是会唱歌的。

上官鸿信扔下匕首,失血过多让他脸色苍白。他重又把药碗递到默苍离唇边,里头浸着血的腥甜。默苍离衔住碗沿咽下药汁,抬目看上官鸿信,眼眶里落下他的血,像一滴泪。

要如何杀死一个想死的人?

杀死他最爱的人。

原来默苍离也不是无坚不摧的。

是死是活,请你自便。上官鸿信对默苍离说。

他只为默苍离做一次牺牲。

这天晚上,上官鸿信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他推开窗台,解下丝带,放飞了翠鸟。那只翠鸟回头看他,一反常态没有咬他,它只轻轻蹭了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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