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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

 

吵着,骂着,恩爱着……又到了一年初春。

那天正月十九,是我的生日。

一早我还在梦里,她已是悄悄到鹧鸪苑来,守在我的床边。

我醒了,她吻了我。

她说,她给我准备了好东西。

她从香囊里拿出一条银丝佩,一端悬着个胡桃大小的珠蚌。蚌壳是光洁雪白的,上头是朱砂混着金粉描的符字,虽看不懂是什么字样,但龙飞凤舞的很是好看。

我欢喜极了,把那珠蚌捧进手心里,往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她送我这蚌壳,并非没有来由。原是去年乞巧节,她带我去隋阳王府作客,这珠蚌便是主人家珍藏的异宝。

说是这东西叫“孕魂蚌”,原生自大荒南海,又经高人异士开光作法,由此而得贮藏魂灵之奇效。只需取印堂、膻中、关元三处的丹田血,便能将往生者的魂魄藏于蚌壳内,长存不朽。

我当时极想要这个宝贝,顺手牵羊就揣进了袖子里,结果被主人家逮个正着,反挨了一顿训斥。

可我没想到,夫人当时虽骂了我一顿,但她心里一直惦着我喜欢这玩意儿,后来竟又问到隋阳王府去,把这孕魂蚌求了来,当作生辰礼送给我。

见我喜逐颜开,她也欣慰地笑起来。她问我,天底下奇珍异宝多的是,怎么偏喜欢这怪力乱神的玩意儿?

我用指尖拂过她三处丹田,笑答说:“哪天你死了,我就取出你三点魂血,藏在这小贝壳里。把你挂在腰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永远都不分开。”

“该打。”她戳我的额头,“大好的日子,说什么要死要活的?”

“要死要活怎么啦?”我凑近去吹她的耳朵,“我现在就让你要死要活。”

我把她按倒,用牙齿撕扯她的衣襟。她身子颤了颤,但将我抱住叫了停。只听她在我耳边热乎乎地笑:“别心急。晚上散了酒宴,还有个好东西要送你。”

我被她勾的心痒痒:“什么呀,什么呀?”

“今晚你就知道了。”她揽我入怀,“不过你要答应我,开宴了要安安静静的,不许喝太多酒,不许给我闯祸。”

“好。”我被她捋顺了毛,“君君,臣臣,妻妻,妾妾。夫人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花容(七)

那段日子,我年纪还太小,许多细节只是记在心里,却不明白那些意味着什么。

以至于懵懂了两年,直到那年初春,花姨娘的生辰宴上,我才亲眼见证她与她相爱至深的痕迹。

说起来,我大抵是那一瞬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懂她们的人罢。

那天,我娘给花姨娘做生日,白天摆了酒席,还找来说书的、打十番的、耍百戏的……晚间请了汉京城顶有名的戏班子,一大家子坐在楼上听戏,热闹极了。

我还记得,那晚唱的是一出《孔雀东南飞》。

她们大人听得专注,我一个小孩儿却没多大兴致,只顾着满桌夹点心吃,偶尔望一眼座位上首,并肩而坐的我娘和花姨娘。

花姨娘虽是寿星,那晚却比平常安静多了。她不吵不闹,不嬉皮笑脸,也不乱出风头,全程只和我娘一样,凝望着戏台子上的离合悲欢。

她和她的目光,犹如两条隔着高山的河流,始终没有聚到一起过。

直到我站在离她们最近的桌旁,拣炸糕时一个不慎,筷子掉在了地上。

我弯下腰,循着轻响儿钻到桌子底下。刚要够到那支筷子,一抬头,却撞见那样的一幕——

对面的桌底下,我娘与花姨娘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愣了一会儿,远处的戏腔悠悠唱过了段,可她和她的手总是握得那样紧,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后来啊……戏唱到了结尾。刘兰芝举身赴清池,焦仲卿自挂东南枝,华山旁的一曲长歌,唱不尽凄婉幽怆:“孔雀东南飞,飞去难飞回。万事付东流,逝者不可追……”

戏将终了,席上的观者渐起声浪。有抹泪的,有不平的,有讚叹的,有说赏钱的……台上与台下,虚妄与真实,幻梦与世俗,纷纷然交织到一处。

这会儿,我仍然蹲在桌子底下,只见花姨娘挣了挣我娘的手,我娘便依着她,转过半边身来。

我撑起发麻的双腿,从桌底爬出来,扒着桌沿探出脑袋。

那一刻,我看到了——

我娘举起一支团扇,遮住彼此的脸庞。她和花姨娘,就在那蝉翼一样薄的纱扇后面……

在台下与台上,真实与虚妄,世俗与幻梦,在天地间喧嚣陆离的喝彩声、泣涕声、不平声、唏嘘声里……

——尽情地拥吻啊。

当晚酒戏都散了,我晚一步来到折梅轩。

夫人已经在屋里等我了。

她在烛灯下做女红——正是那一件金缕绣鸳鸯的抹胸。

很快完工了,她为我贴身穿罢,系紧了挂带儿。

——一针一线织就一往情深,把我的心牢牢拴住了。

夫人总有些迂腐处。她讲信义、重然诺,平时再怎么颠鸾倒凤,也从不与我说海誓山盟。

直到那夜,她终于对我说……

“花不二,你是我的。”

抹胸缚在身上,行事多有不便。

可我舍不得脱掉,就穿着那抹胸陪她折腾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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