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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舌相触

 

梁青巧感到些许的恐慌与不安,她想挣脱,可是她的手被那人柔情似水地牵住。

柔软的东西揉进她的掌心里,紧贴在一起,热得滚烫,教她心脏似藏了一团不安分的白兔,一下一下往喉头里堵着。

温淑云却不罢休,又朝她逼近一步,将她抵在方寸之间。梁青巧感到齿间软物随之更近了一寸。那东西轻微扭动,如同活物一般继续深入。

真是可怕的柔软,梁青巧慌张地意识到那是温淑云的口舌。原来人的口舌是这种几乎能够融进涎液之间的滑腻。她唔了一声,蛾眉蹙起。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感到销魂,她已不小了,可正如温淑云所说,她到底尚未出阁。当下她只感到脑袋乱着,感到心脏狂跳,感到这该死的温淑云齿间竟带有那样的芬芳。

珠帘轻慢地摇晃,梁青巧将另一只手紧紧揪着身侧的百迭裙。她在战栗中听见温淑云轻微的喘息声。温淑云正意乱情迷地厮迷着眼,长睫垂在眼前,粉白的脖颈与着她的面庞倾靠过来,在她的唇上水一般地辗转、蠕动、吞咽,像实在渴极了,努力品尝从岩石缝隙滑落的甘甜的山泉水。然后她将脸庞轻歪着,彻底嵌入进来。

她情动了,赫赫喘着,胸脯不断起伏。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梁青巧头一回见过的温淑云的模样,极端的陌生,极端的靡乱。可她又觉得,此时温淑云吻着她简直就像吻着心爱之人,就像……

梁青巧不得不想起那个从未见过的女子,那个温淑云远在上京的已经和离的妻子。

她对其一无所知,只从家人口中听说那是一位被今上亲自提拔的优秀女子。

也许温淑云与她的妻子也是这般亲吻的。

想到这里,梁青巧忽然感到胸口一热,一股没来由的怒意涌上心头。

她仓皇推开温淑云,手背掩着唇,一掌扇在她的脸侧。平复片刻,恶毒地笑:“我竟不知你竟还有如此的手段。”

话音落下,全然不敢去看温淑云的模样,便逃也似的离开。

事后想来,梁青巧却又觉得后悔。何必那样打她,显得自己恼羞成怒,小家子气。

合该一不做二不休才对!她如此狠狠地想,尽管她的脸还红着,她的心还乱着,往饭桌上一坐,连筷子都拿不稳。

她姐姐梁相宜见了,又将她看上一眼,淡淡地道:“魂这是飞到哪里去了。”

梁青巧只说一声没有,便低头继续拨弄米饭。

默了须臾,青巧怕她再问,又说一句:“真的没有。”

梁相宜心中有了数,也不再多说,而是改口道:“对了,前些日命你去见的李姑娘可还记得?今日人家差人递话说府上开了几支不错的早春梅,邀你同赏。”

梁青巧闻言,登时如丧考妣,她耷拉下脑袋,长叹一声,“我的好姐姐,我都说了我对李姑娘只有姐妹之谊了,怎还要我去见。”

“既是姐妹,赏梅又有何不妥?”

“反正我不去,总觉得怪怪的。”

无论是男是女,在她姐姐看来,年纪到了就得结婚。她们老梁家人丁寥落,娘也在前些年去了,她爹倒还有一房侧室,却只在自己院中活动,寻常不与她们来往,宗族那边更是别提。如今家中只剩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她姐姐当自己长姐如母,事事都要管着她,眼下她也大了,她爹又全然不管她们女子之间内宅之内的那些事,终身大事便全权压在了她姐姐梁相宜的身上。

梁相宜早年便成了寡妇,即便与衙门那边还有一份差事在,到底是个极迂腐的人,偏偏赶上这阵错钗之风,加之今上推崇,只好劝说自己左右也是一辈子,女子到底比男子懂得体贴。前阵子新春佳节,她姐姐便趁机撺掇她去见那李家的小姐。梁青巧自然百般推脱,甚至张口胡编自己再外已有一房外室,将她姐姐差点骂个半死,说不愿成家也行,择日就去进士考出来。你说你好不容易考了个举人,却将敕书扔了不去授命,整天没个正形。提到这茬,梁青巧更是头痛不已。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屁颠屁颠去见了人家李姑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饭未吃毕,梁青巧就撂筷子要走,这厢梁相宜见她怏怏不乐,轻唤一声“青巧”将其叫住。

“姐姐何事?”

梁相宜凝着她,片刻,低低地从唇间飘出一句话来,“青巧,难道你还念着她?”

这话简直白问,是或不是梁青巧绝无可能去认,当即她便变了脸色,怒道:“青巧不知姐姐此话何意。”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软帘一掀,带入一阵穿堂风,冷入人的骨头缝里。

梁青巧曾在年少之时与温淑云约定:时到择亲之日,便与对方提亲。

她是认真的。她不知道自己与温淑云是否有那方面的情谊,可她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她们这般要好,生生世世在一起又有何妨?

然而可笑的是,她将这番话惦记在心尖多年,却从未问过温淑云是否与她一般认真。

温淑云与她人定亲那年,正是今上下令女子可考功名的第一年。

那阵子,金陵城门口的刑场几乎天天都有人被砍头,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盘踞在金陵的上空,惹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安,唯独梁青巧依旧天真烂漫,满心只苦恼本就不甚喜爱的科考之事。

初年,整个金陵报名的女仕不过百人,她的名是她姐姐逼着她报的。她们家与别家不同,早在此令以前,在满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声音浪潮中,她娘便日日督促她们姐妹二人念书识字,如今有了用武之地,自然绝无可能放过她。

年少的她什么都爱对温淑云讲,此事也不例外。她说了许多抱怨的话,说她姐姐多事,说天天念书烦死人了,也说自己有点紧张,央温淑云那日一定与自己同行。温淑云笑着答应,只是脸色稍有不舆。

温淑云与她不同,温淑云爱念书,家里却并不支持。十六岁的梁青巧已经懂得许多,她明白温淑云是羡慕她的,自觉失言,便嘻嘻笑笑揭过不提。

那时,她已在心中暗暗决定,若此次中了名第,不论好坏都要上温家提亲。

她知道温家一贯以利趋之,便自己是女的又如何,若能得一番锦绣前程,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

她的判断是对的,只是温家早先一步为她们家的掌上明珠则了另一方高她许多等的妻婿。

初试那日,梁青巧兴致盎然地起了个大早,时辰已近,却迟迟未能等来温淑云,最后是她姐姐连哄带骗将她拉进的考场之内。

事后她才知道原来温淑云早已踏上前往京城的船只。

她已走了,就算早早定下了约定又能如何,她到底是只言片语也未同自己说地离开了。

她不甘心,她简直恨极了、伤心极了。可她同样明白温淑云面对家里的安排绝不可能是心甘情愿的,她一定有其苦衷,只是不便与自己言明。

十六岁的梁青巧太年轻,也不知哪来的一腔热情,她日便使劲手段从家里逃出,一路追去京城,可她等到了什么呢?

“青巧,从前的事你便忘了吧,是我辜负了你,我从未想过你竟是当了真。你怎能当真呢?青巧,你我已不是孩子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衣着华贵的温淑云对她这个被雨淋得狼狈不堪的旧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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